西紅柿在中國是后起之秀。它位列世界上產量最大的農作物列表中,在蔬菜里僅次于土豆(然而土豆同時是糧食,所以這個蔬菜界的“冠軍”里有些水分存在),然而它在國內成名立業,把西紅柿炒蛋推上“國菜”位置,大概不會超過一百年。
番茄炒蛋。圖:aoyier.com
其實,早在明代,西紅柿已經傳入,然而一直被當成花卉,《群芳譜》說它果實鮮麗,“火傘火珠未足為喻”。但,并沒有提到吃。
老舍的《西紅柿》 寫于1935年,說西紅柿“屁味沒有,稀松一堆”,只能給小孩當玩具,借著西方文化入侵的東風,山東館子里才有了“番茄蝦夷(仁)兒”,然而只是滴點西紅柿湯,沒人樂意大口地啃它。
跟我們現在喜歡的番茄蝦仁不一樣,那會的番茄蝦其實并沒有啥番茄。圖:大眾點評
另一段關于西紅柿的有名逸事是,1936年毛澤東用西紅柿招待美國記者斯諾,吃法是炒辣椒。領袖還講了西紅柿在歐洲被誤以為有毒的逸事,聽起來也很難勾起食欲。
西紅柿的接受史如此艱難,一個可能的原因是,它不能自立。炒西紅柿,熬西紅柿,無論顏色怎樣鮮妍,都像是血光之災。酸湯爛醬,與“可口”無緣。
甚至直到現在,我們有的時候惡搞,不也還在用番茄醬當“血”嗎?
笑話:番茄醬自殺了!圖:imgur.com
發現西紅柿和雞蛋可以建立聯系的人,足以彪炳千古。
不知道隔了多久,中國人才驀然回首,發現西紅柿是紅得發燙的頭牌配角。牛尾有了它精神抖擻,雞蛋有了它活色生香,肉湯、素湯、魚、蝦、豆腐,排著隊等它來增光添彩。中國人的心一下子被西紅柿染紅了,紛紛表示“不可一日無此君”。
北京過去少有大棚菜,老百姓用葡萄糖液的瓶子做西紅柿罐頭,甚至還有公務員冬天吃生西紅柿引起懷疑,被查出經濟問題。
番茄醬沾薯條,所長超愛。圖:fvaim.com
最風雅是江浙菜,西紅柿燒瓠子瓜毛豆,西紅柿質弱色嬌女性化,但性子比起清凈淡甜的這兩位,還是要躁烈一些。呆俊萌嫩的張生遇到了紅娘,必然多戲。
老舍說西紅柿無味,是天大的冤枉。它的谷氨酸含量特高,因此味鮮,肉里的核苷酸也是鮮味的物質,兩鮮相遇,有疊加作用。西紅柿遇上牛尾、牛腩,就是烈火烹油,姬遇到霸王,紅臉英雄與紅妝女。牛脂肪肥甘,加上西紅柿的酸,湯汁有了深度,醇美如酒。
西紅柿燉牛腩。圖:www.douguo.com
西紅柿煮熟之后稀松,可以說成也蕭何。正因為稀松,它具有了極大的可塑性,可以化身湯、醬、汁、粉, 形散而神不散,潛居于諸菜之間,貢獻其酸、紅、鮮、香。香港有一家車仔面店,用西紅柿和土豆熬成湯底,味清而且甜,這兩樣都是蔬菜中鮮味物質含量多者,乍一聽寒酸,細想不得不贊其機智。
貴州紅酸湯,有一種是用西紅柿和淘米水發酵過,添加種種香料,口味變重,香氣也轉銳烈,有辣椒之輕狂,無辣椒之苛酷。西紅柿即使鬧脾氣也有分寸,不會從入口到出口,跟整個消化系統抵死纏綿。番茄醬與快餐巨頭的關系自不必說,對于不習慣乳酪和異國香料的中國人,也能撫慰游子可憐的胃。西紅柿具有國際主義精神。
酸湯魚。圖:enjoyoung.cn
中國人對“吃”鐘情, 各樣蔬菜都可以入詩文,嫩筍雪藕,春韭秋菘,連笨茄子都憑《紅樓夢》狠狠顯貴了一把。可憐西紅柿寂寂無聞,在文人口中最大的榮耀,也就是在《美食家》里充當炒蝦仁的盅。
不論如何,西紅柿還是很好吃的,好吃到我敢于預言,將來會有許多文豪寫它。寫這篇東西,是為了占一個先機,說不定百年之后,鄙人還能位列“西紅柿文學史”的頭一名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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