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
火鍋店關門那天,艷陽高照,期盼的寒冬并未到來,天氣預報欺騙了我們,旺季根本就不存在。
去年年初,我跟幾個朋友合伙開的牛肉火鍋,因為不善經營,堅持了短短三個月,便處于風雨飄搖的地步。這時,有人向我們推薦了孟哥。
孟哥是本地電臺一檔美食娛樂節目的當家主持人,在當地擁有相當數量的粉絲,四十多歲的人,一身潮裝,戴副眼鏡,頭發梳理得油光蹭亮,說出的話特別振奮人心。朋友說孟哥的節目相當火爆,只要在上面曝下光,飯店立刻就能座無虛席。
于是我通過朋友,將孟哥請到我的店里,菜過五味,孟哥吞下一片牛寶,整個人充滿了活力: “兄弟,明天上節目,看效果!”
“謝謝孟哥!”我趕緊端起酒,沖服務員喊,“再上根鞭!”
我心想,這下踏實了,有孟哥幫忙,飯店起死回生有望了。結果孟哥又說,正常上節目,一次2000塊——聽完我肝直顫,飯店賬上總共就1000多塊錢了,節目效果好不好還不知道,我先傾家蕩產了。我正在不知所措,孟哥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咱哥倆兒投緣,以后都是兄弟,500就行!”
當時把我感動的——孟哥就是孟嘗君啊。
廣播節目順利完成,我算了算,說話時長不超過10分鐘,但當天晚上確實店里人頭攢動,外面還好多人擠著進不來。我心里大喜過望,客源長此以往下去,夫復何求?
然而第二天,節目的效果就大打折扣,到了第三天,店里又恢復到門可羅雀的狀態。
我這才明白,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事實:前天客人幾乎都是奔著節目活動里的“免費霸王餐”來的,雖然聚眾效應也引流來一些正常客人,但一晚上的利潤,比上節目的費用還少,“免費霸王餐”結束了,也就沒人再來了。
但我心里還是感激孟哥的仗義,畢竟宣傳不是萬能的,來了客人沒有留住,跟孟哥沒有關系。
又堅持了幾天,飯店經營還是沒有起色,我和朋友們一合計,再過20天就該交房租,賬上沒錢了,撤吧。
就在這時,孟哥打來電話:“晚上備好鞭寶,有朋友過來,好事!”
晚上,孟哥帶了個男人過來,“這是‘重慶老味道火鍋’的老板,本市知名餐飲大咖,胡總”。
胡總年紀和我差不多,體態微胖,一笑倆酒窩,見面就“哥、哥”地叫,讓人頓生好感。
他掏出“硬中華”,開始發煙:“孟哥抬舉了,什么餐飲大咖,就一小飯店,都是朋友,不說這個。”
原來,孟哥和胡總倆人想開個“重慶老味道火鍋”分店,籌劃了很久,一直沒找到合適地方,孟哥上次來吃飯之后,覺得我這兒不錯——對面是正裝修的婦產醫院,周圍是本市重點開發的東部商業圈,而且我的店本來就是火鍋店,很多設備都能用得上。
更主要的,孟哥覺得我人不錯,想帶我一起合伙開飯店,這一點真是太意外了!
孟哥有宣傳渠道,胡總有餐飲經驗,品牌全市知名,食材重慶空運,加上火鍋店的位置優勢,天時地利人和,憑我們三個人的能力,運作一個小飯店豈不是手到擒來?
仔細一想,好像確實有搞頭,只是他們說覺得我人不錯這個理由,我是半信半疑的——總共沒見過幾面,他們憑什么下這個結論呢?
“這周六,去胡總那嘗嘗味兒,沒問題這事就定了。”孟哥說。
重慶老味道火鍋的味道成為壓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,實在是太好吃了。
從胡總飯店歸來,我跟我的朋友們說,這是個機會,有極大希望把以前賠的錢都賺回來,如果錯過了,就再沒機會了,他們是宣傳和餐飲方面的專家,勝算非常大,我覺得可以干。
朋友們聽得口水直流,也被兩個社會“上流人士”的光環所震懾,很痛快地都答應了。
我跟孟哥說:“簽協議吧。”
從談意向到確定合伙開店,只用了短短3天時間,我和孟哥、胡總見面的次數,加一起不超過6次。我對孟哥和胡總的執行力很欣賞,感覺像是做事的人的風格,但沒想到,一開始談具體事宜,就出現了分歧。
孟哥和胡總要求,占股比例和出資額相同,均分為3份。可原來的飯店是我盤下來的,花了不少錢,這個成本應該折算進去當成我的入股資金,如果這個成本不算進去,相當于我白出了飯店硬件錢但是占股卻只能跟他倆一樣。
他倆開導我,“不要斤斤計較,眼光要放長遠,這個店火了,我們立刻開連鎖,錢是永遠掙不完的”。
我妥協了,但多了個心眼,在協議中額外加了一條:“如果飯店無法經營下去,飯店所有權和全部設備歸我,跟其他人沒有任何關系。”孟哥和胡總還想爭辯,看我態度堅決,就默不做聲了。
孟哥提出,協議要公證,我和胡總同意了。孟哥又說,上面不能寫我的名,我是公眾人士,臺里不允許私下做生意,只能找親戚代簽,我和胡總又同意了。
為了趕進度,協議一邊起草,飯店裝修同時開工。
幾天時間,墻砸了,壁紙撕了,吊頂拆了,后廚水電改了。協議分別發給他們,孟哥說得讓他那個親戚看看。過了3天,沒有回話,電話不接微信不回,問胡總,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。
可關鍵是,孟哥不簽,胡總就不簽,兩人不簽協議,也不會掏錢!而我因為飯店房租到期,3個月租金,4萬塊錢已經掏了——不付錢就得走人。他倆不掏錢的每一個理由都冠冕堂皇,還勸我說,放心吧兄弟,說好的事,不可能變,別因為房租這點小事耽誤了我們賺錢的大事。
“弄吧,你也就碰上我了,明天我的錢到賬,你就放心吧,老孟最后要是不干了,我和你一起干。”最后,胡總遞給我一根“硬中華”。
“不過,我考慮了一下,開火鍋店可能不行。現在是五月中旬,裝修完六月底,正是最熱的時候,我那個店已經三年了,老客戶一大堆,到了夏天生意都冷清得不行,咱是新店,客源和知名度都沒有,夏天弄火鍋,就是找死。”
我有些懵了:“不干火鍋,干什么?”
“川菜!”胡總神秘一笑,“重慶老味道是大型餐飲公司,除了火鍋,川菜也是一絕。正宗川菜老百姓都愛吃,單價低利潤高,一年四季都能做,你見過有川菜館子倒閉的嗎?”
他沒等我思考太久,大手一揮:“裝修換風格,改川菜。”
胡總說,新飯店要以他的火鍋店為標準,門頭飛檐,屋內青磚,紅燈籠和黃燈籠相映成輝,墻上是手繪水墨畫,一道木質柵欄屏風橫跨正中,上面掛著一個火紅的中國結,古色古香的氣息彌漫在四周。
“就按這個路子找人裝吧。”
“我找人裝?”
“這不都跟你說了嘛,有什么不明白的隨時問我,飯店是你的,當然你找人裝了,我給你出謀劃策。”
過了幾天,孟哥終于現身了,說是帶粉絲團去外地玩了,手機信號不好一直沒聯系上。看胡總笑瞇瞇的樣子,似乎對此并不在意,而火鍋改川菜的事,孟哥也沒意見。
人回來就能簽協議了。可我們草擬的協議公證處不認,必須用標準格式,等我按要求修改好,孟哥說親戚回了老家,一時半會回不來了。我跟孟哥說,裝修已經進行10天了,該到的錢一分沒到,包工頭老問我要預付款。這次孟哥沒說什么,給了2萬塊錢,加上胡總的,總算能轉起來了。
本來100平米的火鍋店,1個炒料師傅、1個配菜、1個墩子足夠了,如果料都是胡總的店炒好直接送來,費用就更低。可川菜廚子就得2個,配菜和墩子各1個,還得有個隨時頂上來的小工,人工是火鍋的2倍。
川菜大廚是胡總重慶總部“委派”的,工資比市場價高了40%,沒有一絲討價還價的余地。
裝修到后半程,大廚到了,隨行的還有大廚的師傅,一起過來看地方,挑設備,買調料,還有試菜。
我們嘗了他們的手藝,覺得味道還不如本市某些有名的蒼蠅館子。面對我們的質疑,大廚和他師傅很不屑:
“你們根本沒有吃過真正的川菜,真正的川菜,是藝術品,不要向東北小酒館攀比,18塊錢的魚香肉絲3個人就著米飯吃不完,這是在自掘墳墓、砸自己招牌……
“盤子必須要留白,留白才有美感,有了美感才會誕生藝術品!標準圓盤,中間放一拳大小的菜,先從視覺上征服客人,看著就垂涎欲滴,自然吃著就香了。蒼蠅館子的川菜,是對正宗川菜的侮辱……
“價錢不能低了,太低和正宗川菜的定位不符,也不匹配充滿濃郁四川風格的就餐環境,所以,要適當調價,比這條街所有菜館的菜貴30%好了……”
我想發作,但被孟哥和胡總制止了。我想了想,都指望人家呢,只能用“量小價格貴是因為運營成本太高”這樣蹩腳的理由來麻痹自己。
裝修收尾,包工頭三天兩頭找我。給了人家1萬塊錢預付款后,裝修款都是人家墊付的,這個包工頭算是熟人,脾氣還不錯,所以一直押著也沒耽誤工期,但馬上要完工了,還見不到錢,人真急了。
可我除了點頭哈腰,笑臉相迎外,沒有其他辦法——孟哥總是說手頭緊張,胡總總是說等孟哥錢到了再動。幾次交涉下來,我明白一件事:裝修的時候,天天盯現場的是我,欠錢的時候,包工頭找的也是我,挨罵的還是我——他倆只動嘴,不動手,更不掏錢,原來讓我找人裝修的意圖,竟然是這樣。
第二天,我在飯店收拾東西,包工頭帶了4個人,橫著一排坐在門口。門外正在往里運后廚設備,堵著進不了門。我立刻給孟哥打電話,無人接聽,再聯系胡總:“包工頭帶人堵門了!”
“我現在就給老孟打電話。”胡總的聲音依然鎮靜。
“他媽的,老孟連我的電話也不接。”半個小時后,胡總急急忙忙跑過來,一來就掏出“硬中華”挨個發煙、道歉,包工頭抽著煙無動于衷。飯店門口擺了一大堆后廚設備,便道都快堵滿了,一輛城管執法車遠遠過來,胡總一跺腳,從包里掏出1萬塊錢:“你先拿著,剩下的明天給。”
晚上,胡總單槍匹馬直奔孟哥家,10點半,他發來微信:“還他媽沒回家,肯定喝大了。”
我半夜起來撒尿,看見胡總12點半發了一條消息:“說好了,明天打款。”
川菜館開張那天,孟哥找了紅黃紫3輛走私“大黃蜂”,在大門口一字排開,同時轟油門,引擎聲震耳欲聾,跟過年放炮似的,祝愿我們的生意大吉大利。
開業大吉,營業額小5000,是我以前火鍋店的4倍,胡總眉飛色舞——他的火鍋店一天流水也不過4000。
好日子只堅持了三天。第四天,營業額回落到2000多,第五天依舊,第六天是周五,沖到3000出頭就不動了,周末兩天還是2000多。第九天是周一,“禮拜一,買賣稀”,連2000都沒有了。
我覺得是菜的味道不行,胡總卻說:“味道比試菜那會兒強,但價格有些高,這邊的房子都是城中村改造,回遷戶多,商業圈沒有建好,外面的人流太少,整體消費能力一般,新開的飯店,顧客都喜歡嘗鮮,等新鮮勁兒過了,各方面沒達到預期,就不愿意來了。”
胡總說:“做活動,辦會員卡,價格先不動,剛開始就降價,不是好兆頭。”
孟哥說:“去我那兒做期節目,給聽眾講講什么是正宗川菜。”
節目當晚,配合著“100元買100瓶啤酒”的活動,飯店再次爆滿。可聽節目來的客人,幾乎都是奔著“免費霸王餐”來的,賺噱頭賠銀子,此情此景我很熟悉。
孟哥挺高興,怎么說人滿了,也是他宣傳過來的,面子上有光,具體經營他不管。他就像個普通消費者,每次來都帶一幫男女朋友,點一大桌子招牌菜。
啤酒供應商是胡總找的,算上返點和瓶蓋折價,成本比其他同等規模飯店低很多,“勇闖天涯”合到了1塊錢一瓶,這才讓我們有了做活動的資本,胡總這方面確實厲害。
當然,不光啤酒供應商是胡總找的,后廚小工是他的侄子,墩子是他侄子的朋友,前臺記賬是他的侄女——他說,賬和錢得分開,賬由他的人管,錢的事交給我,互相起個監督作用。
活動期間,每天人來人往,顧客們喝啤酒能喝到凌晨2點,按我們的估算,賺不到錢也賠不了,結果到了月底一盤賬,竟然賠了2萬多。
我們根據飯店的實際成本做的預算,認為毛利控制在55%、每天流水不低于2500塊錢,就不會賠錢,而隨著會員的增加,每天流水確實是高于底線的,即便之前有段時間流水過低,但賠也不能賠這么多啊……我和胡總鐵青著臉看賬本,每筆數額都沒錯,自己侄女記的賬,胡總什么話也說不出來。
賬目沒問題,那就是其他方面出了意想不到的狀況。
“叫老孟開會!”
晚上8點,孟哥終于來了,身后跟著一群男男女女邊笑邊走。胡總沖我努嘴,我懂了,他怕孟哥一會兒喝多沒法開會,這種男女混合的局,孟哥次次喝多,我們都有經驗了。
“等會兒,我把朋友們先安排好,你和胡總先開。”孟哥笑著說。
我和胡總蹲門外抽煙,誰也不說話,一顆煙抽完,孟哥已經臉紅脖子粗,站著跟人打圈,人家說隨意,他非要干了,趁人家不注意,一仰脖子一兩白酒沒了。
胡總聽見孟哥又開始評菜,罵了聲:“X,飯店都快倒閉了,還特么胡說八道!”
胡總沒繼續等,直接開車走了,11點,孟哥喝完了,東倒西歪地被人攙著,臨走也沒跟我打招呼。
第二天下午,胡總拉著我去電臺找孟哥——賬上只有幾百塊錢了,第一個月的人工費還沒著落,后廚已經開始嘀咕了。
“剛開始就賠錢,這怎么弄的啊?”孟哥眉頭緊鎖,“應該是飯菜的味道不行,好幾個朋友過來都說一般,我想推都沒法推,推出去就是砸自己招牌,得讓廚子改進啊。”
“其實沒賠什么錢,都是食材把資金占用了,啤酒的返點也還沒給,正常飯店經營就是這樣,以后捋順了就沒事了,我們辦了不少會員,后續的消費能跟得上。現在的緊要問題是,解決員工工資,否則想改進都沒機會。”
胡總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分析出問題所在,不愧是久經沙場的餐飲大咖。我對胡總的城府也十分佩服,明明憋著一肚子火,嘴上還得擺事實講道理,跟哄小孩似的給孟哥諄諄教導。
協商半天,孟哥掏不出錢,只能由我和胡總先湊2萬,把后廚的工資先解決,維持飯店正常運轉,其他人暫緩,留點錢做流動資金——幸虧其他人大部分都是胡總的親戚,比較好說話,這事就算過去了,孟哥承諾他的錢10天內到賬。
第二個月,川菜館會員的后續消費并未像胡總預計的那么樂觀——絕大部分食客都因為買啤酒活動才辦的會員,來飯店就是喝酒,幾個人20瓶啤酒,菜一般就是魚香肉絲、酸辣土豆絲、地三鮮、宮保雞丁這4道便宜的大眾菜,就算比其他店價錢要貴,但一桌消費也到不了100塊,幾次把酒喝完,人就不再來了。
啤酒返點是按季度結算,所以一開始我們要按正常價進貨,這樣一來,參加買啤酒活動的人越多,飯店的流動資金就消耗得越快,而啤酒吸引來的客人,并沒有給飯店帶來可觀的收入,反而成了食之無味的雞肋。
臨近月底的一天,孟哥叫我一起去他家樓下吃飯,沒叫胡總。
“飯菜的口味不行,留不住人。”孟哥堅持自己的觀點,他的錢在第十八天到帳了。“你想過沒有,胡總為什么說好了干火鍋,結果改成了川菜館?”
我搖頭。
“咱們要是開了火鍋店,那胡總自己的火鍋店怎么辦?”孟哥神秘一笑,“他看重我的宣傳,把客人都宣傳到咱們店里,他自己的生意不得受影響啊?老胡這么聰明的人,他肯定想到了。”
我說胡總怎么突然改變主意搞川菜了,原來是擔心影響自家買賣,這小算盤打的,太精了。
孟哥見我沉思,又說:“繼續干川菜,肯定得關門,老胡家的火鍋才是真正的特色,你回頭跟他說說,得改成火鍋,初心不變。”
“協議還得重新弄?原先的協議一直沒簽完呢。”我提醒孟哥,飯店協議就他沒簽字了。
“不是火鍋店,我簽什么?”孟哥一臉正氣。
沒等我傳達孟哥的意思,胡總先找我談話了。
“離月底就幾天了,缺口我粗略摟了下,3萬打不住,還得湊錢,”胡總頓了頓說,“老孟湊個錢磨磨嘰嘰的!錢不按時到位,飯店真得關門。裝修我已經當面找過他一次,再由我出面不合適,這次你跟他說說,把事情說的嚴重點,讓他趕緊湊錢!”
我懂了,原來他們誰都不想跳出來說得罪人的話,都想把我當槍使——事辦成了功勞未必是我的,辦砸了一定是我的責任。
胡總見我不言語,隨口說道:“老孟這人真不行,上次咱們在他那兒做的一期節目,總共就500塊錢,每次見我都說什么這是有償宣傳,不是免費的,得算進飯店成本里去,你說這么點錢,還好意思說出口?”
“原價2000,可以了,電臺也不是他家開的。”
“什么原價2000,原價500好不好!我在他那兒做過,我還不知道?你聽誰說的2000?”
我們開會商量,胡總同意改火鍋店,孟哥同意明天湊錢,把這個月的虧空和改火鍋店的錢一并掏了。我們仨當場簽完火鍋店協議,到了這個份上,已經沒必要公證了,簽字摁手印,協議即刻生效,這次孟哥沒再說找親戚代簽。
胡總家火鍋的味道絕對可以,但價格和菜量比他家川菜還狠:普通的牛羊肉薄薄幾片,38元每份;鍋底58元;小料6元一份。在這個人均收入3000千多元的二線城市,一頓火鍋,4個人300塊錢打不住,還不一定吃飽——相比北方傳統的老北京涮肉,貴得可不是一丁半點。
第一次去胡總的萬達廣場總店,我就問,“這么貴,有人吃嗎?”胡總很不屑地說,“重慶火鍋都這樣,你吃的少,不了解行情”。所以當我提出降價的建議時,遭到了胡總的嚴厲拒絕:“定價低了,我的總店怎么辦?”
“我們店小,只有9張桌子,無論環境、規模,還是人流、地理位置,跟萬達都沒法比,”我盡量想說服胡總,“客人來咱們店,他的潛意識,這家店有特色,但價格不高,如果結果和認知出現了偏差,很可能是一錘子買賣,因為客人感覺被騙了。胡總要是不想降價,就加點量,便宜、實惠總得占一樣,否則遲早跟川菜館一個下場。”
胡總搖搖頭:“川菜館賠了很多,我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錢賺回來,火鍋旺季就4個月,時間不等人,價格和菜量都保持不變!”
11月入冬,天氣驟然變冷,火鍋旺季到了,而且據天氣預報所說,今年是個寒冬,這個消息無疑是個巨大利好。
火鍋店人工費大大降低,每月支出少了1萬多塊錢,成本壓力大幅減少。與此同時,孟哥把臺里一個活動的盒飯業務拿下來了,一個禮拜的時間,大概能賺1萬塊,又過了幾天,胡總朋友的一個汽車4S店食堂的業務我們也承包了,食堂業務是長期性的,每個月能給飯店增加1萬塊錢左右的收入。
似乎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,然而,現實并沒有按我們的預想演變下去。
和川菜館一樣,火鍋店前3天人流量很大,沒有孟哥的節目宣傳,來店的客人都是真實消費,流水突破4000。可3天之后,上座率和流水都創造了歷史新低,晚上7點的用餐高峰期,也只有兩桌客人,其中一桌還是孟哥帶來的朋友。
門外人流攢動,旁邊的火鍋雞和東北菜排著長隊,一堵墻兩個世界。
為什么會這樣?我覺得答案不復雜——火鍋店的位置和周邊人群適應不了胡總萬達廣場總店的定價策略,實際消費額度超過了客人的預期,東西再好吃,他們也覺得花的錢不值。
胡總仍然不同意降價,說再提降價就撤股,但默許了可以適當增量。菜碼增量后并沒有給火鍋店帶來什么收益,因為價格已經秒殺方圓1公里的所有火鍋店了,客人還是不認。
火鍋店開張的第十八天,晚上7點半,一桌客人沒有。我們仨湊了一桌,聲明誰也不掏錢,就為了湊人氣招攬生意,特意占在靠大門的位置,方便過往行人能看見。
過了沒多會兒,就進來五個中年男子,其中一人看著眼熟,孟哥主動上前給客人服務,我和胡總在旁邊聽著。孟哥不愧是著名主持人,魅力非凡,話里話間逗得客人哈哈大笑,對孟哥推薦的特色菜全盤照收了。
孟哥笑嘻嘻回來,我和胡總同時舉杯,這是孟哥頭一次管飯店的具體業務。
“啪!”
我們仨喝的正嗨,被一個聲音嚇了一跳,一個中年男子站在前臺,怒氣沖沖地拍著臺子。我們和其余幾個男子立刻圍過去,原來這個男的要結賬,一看5個人消費620元,說太貴了,我們是黑店,坑害消費者,幾個人揪著孟哥的領子不放,要帶他去物價局理論。
孟哥喝了酒,張牙舞爪跟人家比劃,被迅速制服在桌上,動彈不得。我看情景不好,拿出菜單給對方看,點的菜和價格完全吻合,不存在欺瞞詐騙一說。他們知道理虧,嘴里仍大聲叫嚷:“我們就沒看菜譜,都是那小子給我們推薦的,早知道這么貴,誰他媽的來你這店吃飯!”
孟哥恢復自由,一臉鐵青,被我和胡總支到外面抽煙。我倆好言相勸,對方才略微緩和,扔了500塊錢,出門走了。我和胡總在人家屁股后頭追半天,一路“對不起,不好意思,有空下次再來”——但我知道他們不會再來了,不光他們,旁邊城中村的很多人都不會來了,我終于想起來了其中一個人是村干部。
因為這件事,孟哥消沉了一段時間,成天見不到人,說話也陰陽怪氣,說:“你們在店里就行了,我要是去還不定捅什么簍子呢”。胡總仍然說價格絕對不動,我對他倆失去了信心,就等著一桌客人都沒有的那天早點到來,然后結束這一切。
可真正促使火鍋店店關門的,卻是另外一件意想不到的事:4S店食堂出事了,一名孕婦吃了我們做的飯,食物中毒,送醫院了。事件原因很簡單,后廚把隔夜飯給4S店送過去了。
孕婦是4S店的員工,跟胡總認識,覺得沒事就不想再多計較,胡總包了一個2000的紅包給人家,算是賠禮道歉。
本來以為這事就不了了之了,沒想到孕婦的老公、公婆、父母,一行5人先找了4S店的領導,說是工傷,要求企業賠償,然后又跑到火鍋店,說是謀財害命,要求經濟補償,否則就法庭見。
他們本來提出4S店和我們賠償5萬,但4S店說責任在我們,人家只負責帶薪病假。家屬們覺得有道理,調頭都沖我們來了,要求賠償10萬元。
火鍋店賬上只有5000,都快關門了。
我們拿不出錢,又擔心沒人看店家屬們會把店砸了,雙方就這么互相僵持著。他們找人制作了條幅,白布黑字:“謀財害命,欠賬不還”,掛在飯店門口的兩棵楊樹上。8個大字觸目驚心,4個老人席地而坐,周圍的人越圍越多,許多人舉著手機拍照、錄視頻。
孟哥和胡總也沒見過這陣勢,堅持了一天,便敗下陣來,給錢。胡總以朋友身份,孟哥以公眾人物的身份,分別拜訪了受害人,并與家屬們進行了積極友好的協商,各方權衡利弊,最后達成一致:3萬元,從此老死不相往來。
當我們把錢湊齊的那一刻,火鍋店就正式宣布關門了。關門那天,艷陽高照,期盼的寒冬并未到來,天氣預報欺騙了我們,旺季根本就不存在。
“善后的事怎么辦?”
孟哥的話把我從回憶中點醒,一下沒反應過來:“什么善后的事?”
胡總接上話:“按協議上寫的,要是不干了,飯店和里面的設備都是你的,跟我倆沒關系,但是你是不是得給我們個補償啊,半年賠了十幾萬,你好歹還能落下東西,往外轉讓也能止損,我們什么都沒有,說不過去啊。”
胡總兩只眼瞇成一條線,我忽然想起一句老話:眼如鼠,心如虎。我不想廢話:“一切按協議辦,沒有補償。”
“房租是大伙的,還有一個月到期,現在不干了,是不是得折算成錢一起分了?”孟哥問。
倆人的問題銜接的天衣無縫,絕對是商量好了才過來的,想找補點損失。
“那就干完這一個月。”我也早想好了應對方案。
孟哥和胡總沒料到我來這手,一時面面相覷。我沒給他們喘息的時間,繼續說:“既然不干了,先把欠的各種費用補清,員工工資、水電費、供應商的錢,一個都不能少,這叫善后,協議也是這么寫的……還有,孟哥你在飯店的掛賬,一共3000多,也該清了。”
倆人見我態度堅決,知道補償的事黃了,說回去湊錢,一起離開了。
過了三天,胡總把后廚和他侄子、侄女的工資,還有啤酒供應商的錢結清了,離他該出的份額還差幾千塊錢,懇求我“能不能就算了”,我想到孟哥放我鴿子時,他還能支持我,心一軟就同意了。
可胡總回頭就給我發了條語音:“你他媽不仗義,去死吧你!”
孟哥則遲遲沒有消息,電話不接微信不回,人又失蹤了。他失蹤的第四天晚上,我在他家樓下堵住他,他很從容地看著我,只在得知胡總的錢已經給清了,這才驚訝起來:“老胡居然把錢都給了?!”
我昧著良心點頭:“胡總仗義,孟哥你呢?”
“仗義個屁!那都是他的人,他不結清行嗎?要是我,我也結清。反正老胡已經結了一部分,剩下的也不多了,我最近手頭緊,你再等等。”
我回去跟所有沒拿到錢的朋友說了情況,大家找不到他,有人便匿名在微博上@了全市所有的電臺官微,說孟哥開飯店欠員工工資和供應商的錢。這事是在孟哥給我打電話時我才知道的,他罵道:“你他媽的是流氓吧,這種事也干得出來?誹謗誣陷,我要報警!我要你賠償精神損失費!”
我心態好了許多,只淡淡回了句:“趕緊報警,讓政府給你作主,實在不行就掛條幅。”
過了幾天,孟哥又給我發微信:“誰給我往臺里打電話了?他媽的一群土匪!”
我不知道,也沒心思理他,就回了四個字:“趕緊給錢。”
等了一會兒,孟哥回信息:“行,你牛X,后天叫欠錢的都過來,當面結清,把微博趕緊給我刪了。”
離房租到期還有10天,飯店盤出去了,接手的是兩個小伙子。他們一來就說喜歡這個店,裝修風格特別滿意,說重慶老味道這么有名的品牌,選的位置肯定沒問題。
我呵呵一笑,問他們準備干什么。
“牛肉火鍋,家里有祖傳秘方。”
(文中人物皆化名)
End
統籌|巖巖
編輯 | 阿寧
文章轉載自人間,版權歸原作者所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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